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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木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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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點撥了張成之後,他似乎並未在多說過什麽,依舊如常,老實本分的做好自己的師爺。一概文書皆親自動筆,除卻遇見些許大事,方才詢問她的意見。事無巨細樣樣皆能周全。雁丘有時候在想,這家夥之前到底是做什麽的?憑借他這一手妙筆文章,在她名下當下師爺真真是可惜了。也不知張居正從哪裏找來這樣一個人才,輔助她。她拿著那封丹筆朱批過的文書,筆鋒秀麗倉勁,於那龍回鳳游之處,帶著一絲含蓄。那屍體已經被認領了回去,至於丞相府管家如何處置,那畢竟是他的事情,不過……她看了一眼擺在旁邊的一封內閣抄送的文書,半晌,咧嘴一笑。有時候一件事情在當即揭發出來,似乎並不如何管理,但若尋了某個契機,那真便如青萍之末的大風,成為天翻地覆的一把鑰匙。轉眼已入八月,北地夏日已進入了尾聲。那開了一個盛夏的薔薇已謝的只剩下了花萼。這日,她兩人在後院花墻之下調試琵琶。忽見墻頭之上的藤蔓動了動。一個紮著總角的小女孩自墻頭之上露出了腦袋。見她二人之後,歪頭一笑,露出掉了一顆的門牙。

那女孩不過八九歲年紀,皮膚白皙,鼻梁略寬,眼窩深邃,頭發竟然呈一種奇異的褐色,這般長相,有點混血的感覺。

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院中人。

桑梓笑問道“你怎麽在這裏,你家人呢。”

那孩子環視了她們一眼軟糯聲道

“我爹爹長年在外,娘親在睡覺,我和丫頭偷偷跑出來的。”

她聲音洪亮悅耳像夜鶯般。雁丘想著,難道眼前這個孩子便是那清晨唱歌的女子的孩子。

“你和丫鬟偷偷跑出來,你娘親知道你偷偷跑出來還爬墻頭,定會打你屁股的。”

雁丘笑著打趣那孩子。

那孩子兩只肥胖的小手扒拉墻頭上的藤蔓,縱身一跳竟然坐到了墻頭之上,只聽得下面丫鬟驚呼一聲

“小姐,快下來,快下來”

那孩子嗤笑一聲擺擺手,不理另一墻下的侍女。

竟然縱身一躍跳了下來。

雁丘細細的打量這孩子,不過七八歲年紀,但剛剛那一跳足以證明這孩子是有功夫在身的,否則那幾丈高的墻頭如何能說跳就跳。

她蹭蹭蹭的跑到了桑梓身邊,若有所思的歪著小腦袋,看著那柄琵琶。

細小的手指輕輕撫摸在琴弦上,喃喃道

“是你彈的嗎?可真好聽。”

雁丘見那孩子跳了進來,打了個手勢,示意侍女去上些水果。

她走到那孩子跟前溫柔的摸了摸她褐色略卷的頭發笑道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一笑,露出缺了一顆的門牙

“我叫木犀,木頭的木,心有靈犀的犀。我爹爹姓木,名字是我娘給取的。好聽吧”

木犀笑嘻嘻的看著她兩人,像是孩子得了棒棒糖一般開心。

她擡起圓圓的小臉問桑梓道“能再彈一首嗎?我娘也會彈琵琶只不過好久不彈了,也不許別人彈。”

雁丘聽她提起她娘,趕忙問道“你說你娘也會彈琵琶,那你娘會不會唱歌呀。”

木犀想了想,點點頭“嗯,爹爹不在的時候會唱,我娘唱的可好聽了”

她說這話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琵琶,再一次問道“能再彈一曲嗎?”

那孩子眼神澄澈如同一汪秋日午後無波的湖水。

“好”

桑梓拿起琵琶,又覆彈了一曲。

那孩子聽的極其入神,竟半點沒聽到墻後面的侍女的呼聲。

那侍女高呼了幾聲之後,便沒了動靜。

雁丘見那孩子聽的入迷,不禁感嘆,沒引來她娘倒是引來了她女兒,無心插柳阿。

一曲罷

木犀眼裏滿是驚喜與向往,她眨眨眼睛問道

“你可以教我嗎?”

桑梓笑道“可以阿”

木犀道“那我可以叫你琵琶師傅嗎?”

“你喜歡叫什麽都可以。”

見有侍女遠遠立在三進拱形門下,似有話要說。

雁丘示意她上前。那侍女欠身道

“前外有位娘子,說是來尋她女兒的。”

與桑梓對望一眼,隨即點頭“快請吧。”

須臾

自那游廊之後一位女子緩緩踱步而出。

但見她雲鬟煙鬢,玉佩霞裾,依約露妍姿。

那孩子見她出來之後,開心的如同一只歸家的小鳥一般,飛奔到她懷中

“娘親娘親,這個姨娘的琵琶彈的可真好,可真好呢。”

只見那女子身形一顫,半晌嘴角扯出一個笑來

“好孩子跟娘回家。”

她略有歉意的向她二人說“真是抱歉打擾二位雅興了,這孩子實在調皮的厲害,多有打擾。”

雁丘笑著將手中準備好的食盒遞給那女子身後的侍女道

“沒什麽,我們是這府上統領請來的樂姬,近幾日閑來無事,便於這墻頭下舞劍弄音,沒想到會交令愛引來,我看這孩子資質極高,倘若閑時不妨多來走走,也為我二人寥解煩悶……”

她話音未落,便見那婦人歉意的笑了笑道

“多謝謝這位姑娘誇獎,實在是家中多有不便,抱歉打擾了。”

說著也不管那孩子掙紮,拉著那孩子的手便匆匆離開了後院。

木犀淚眼汪汪的頻頻回首,看著亭中那琵琶,眼中盡是戀戀不舍。

待她幾人離開之後,桑梓方嘆

“那孩子想來是愛極了這琵琶的,只是不知什麽原因,她母親竟然不許她碰這東西,想來也與她的身世有關。”

雁丘道“是阿,有些天賦是與生俱來的,今日這也算得上有收獲。”

桑梓略有不解的問道“丘兒,你想從這婦人身上知道什麽?”

雁丘笑了笑“知道十七年前皇宮裏發生的事,或者追溯到更早的時候……”

桑梓滿眼疑惑“關於陳懷鏡?”

“不錯,想到扳倒他有很多種方法,但有些可以做,有些不能做,最簡單靠譜有力度的,便是從他的根源上找起,我總感覺這家夥身上的秘密。”

桑梓心知她說的不能做,其中之一便是陳懷鏡那小妾腹中所懷的孩子,還有便是他的養子,陳勉之。

她笑了笑問道“這琵琶還要彈幾日?”

雁丘眨眨眼睛做了個鬼臉笑道“快上鉤了,再堅持幾天。”

是夜

暮色褪成暗青,天邊陰透了的厚重烏雲裏,一道閃電破雲而出,近而便是一陣轟鳴的雷聲,層層雨霧之下,游廊之上的一排黃燈隨著風起左右浮動著。

自那琉璃瓦屋頂下,隱隱傳出暴戾的嘶吼之聲,那聲音如尖銳的錐子,劃破遮天蔽日的黑布一般,淒厲高亢,令人毛骨悚然。

雁丘坐在那雨簾之後,神色凝重的望著那琉璃墻瓦之後問一旁正提筆練字的桑梓

“聽,好像是誰在哭?”

桑梓筆尖一頓,望了一眼那墻頭之上墨綠色翻卷的藤蔓,微微輕嘆一聲

“別人的家事,還是少管。”

雁丘點頭默認,兩人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

突然,自那墨綠色的墻頭之上傳來一聲極其銳利的尖叫之聲。

那聲音充滿恐懼驚慌,隱約間還有布帛撕裂的聲音自那層層雨霧裏,忽聽得一聲稚嫩聲音呼喚道

“琵琶師傅救我……”

兩人瞬間一驚,桑梓放下手中的筆道

“是白日那個孩子。”

雁丘聽後,一言不發,縱身飛出窗外。

一個旋身便掠至墻頭。

但見那微弱的燈光下,有個小東西在滿是積水的地上掙紮著。

她目力極好,一眼便認出那就是白日裏來院中的女孩木犀,那孩子旁邊五步之外,正躺著一女子,那女子頭發亂糟糟的鋪散一團,一動不動。

不遠處正有一高大人影緩緩向那孩子走去。

那人便這樣立在雨中,手中像是拿著什麽東西,木犀看到後驚恐,一邊驚恐的喊叫著救命,一邊倒退著向後爬。

那高大的黑影子,緩緩向前移動著,他似乎很享受這種貓捉耗子的游戲,並不著急。

倒是那孩子著實嚇的不輕,嗓子都喊的沙啞了。

突然那男子一個箭步向前,直直將手中的東西刺向那孩子。

雁丘一驚透過那排琉璃瓦下的宮燈,方才看清楚,那竟然是個三棱刺。

這男子竟然拿著三棱刺殺這孩子。

木犀的眼睛忽然睜的大大的,她尖叫的聲音早已失去了稚嫩變而了恐懼的悲慟之聲。

孩子旁邊的女人動了動,驚恐的看著這一幕,她死死的向前爬著,眼見那刺便要穿透孩子的頭顱時,忽然仰頭一聲淒厲長嘯

“不要……”

就在寒氣森森的三棱刺眼看便要刺穿這孩子雙眼裏,那刺尖在她眉心之間忽然停住了。

她抽泣一聲,忽然見那男子的手竟然停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越過那高大男子的身影,便見今日午後所見的鵝黃衣衫少女,立在雨中,周身卻不沾雨絲。

她一只手點在了男人的後頸。

“碰”

一聲巨響,那男子倒地,濺起一地水花。

那女子便是白日裏匆匆帶著木犀牛回去的女子。

桑梓翻過墻頭,從地上輕輕抱起木犀,放到她娘身邊。

地上好女人無聲抽泣著,她一直哭著,嘴裏嚶嚶的說著什麽,湊近隱隱可聽見“謝謝”兩字。

雁丘環顧四周,見偌大的院子竟無一個服侍的人,又見這大雨滂沱,再這般淋下去,這母子二人定會受不住。

索性一把將地上那女子拉起,起身一躍翻過墻頭。

桑梓緊跟其後,將那孩子也帶了過來。

雁丘對門童道“去客房將炎之先生叫來,就說有個病人需要他過來瞧瞧。”

話音未落,便見門外站著撐傘的羅大神。

他極其嫌棄的向屋內看了一眼,又極其不慍的看了雁丘一眼

“整日多管閑事”

他眉毛一挑,輕飄飄的進來,看了一眼屋內床上那兩人

“那家夥不在,瞧你身上濕乎乎的,多久沒換衣服了”

他誇張的捂著鼻子,躲閃到一邊,看也不看桑梓一眼走到了女人身邊將手輕輕往她脈搏上一放

“死不了,有些外傷而已,給她換身衣服吧”

他說完這句話便起身離開。

雁丘聽他說完之後,便輕輕掀起那女子身上有些破碎的外袍子,但見那雪白的肌膚之上竟然淤青紫痕滿布,一塊好地都沒有。

有些嚴重的鞭痕已結痂,有的還在微微滲血。

雨還一直在下著,天氣徹底岸透了。

雨霧朦朧,涼風陣陣,寒氣森森,竟起了秋意。

燭火之下,木犀已換了身幹凈的衣服,天色已晚,侍從不知從何處借得這件衣服,那孩子穿在身上有些晃蕩。

她怯懦的站在母親身邊,問雁丘道

“我娘親什麽時候能醒來。”

她摸摸木犀的頭發溫柔道

“你娘親累了,睡一覺就能醒來。”

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來木小姐一廂房休息”

木犀想了想道“我不想去睡覺,我害怕,害怕爹爹會打我,打我娘親。”

雁丘看了一眼床榻上雙目緊閉眉頭緊鎖的女子,將孩子帶到靠窗下的矮榻之上。

那孩子也漸漸放松下來,不再似剛來那般瑟瑟發抖,她蒼白的小臉驚恐之色還未褪盡,出顧不得別人問,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今夜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爹爹今天突然回來了,回來之後就開始打我娘親,後來我睡醒我,讓爹爹不要打我娘親,他不聽,便開始打我,還拿那個亮晶晶的東西紮我,我娘親不讓,便被他打暈了……好疼……”

她說著便抽泣起來,褐色的卷發,因雨水淋過之後貼在頭皮之上,更加顯得她並非中原之人。

再想到被雁丘一掌打暈的那男子,許多事情便不想而知,只是這女子到底藏了什麽秘密。

她神色覆雜的看了一眼於昏黃燭光之下,有些昏昏欲睡的木犀小姑娘。

桑梓身外面進來,見木犀睡著了,便將她抱到她母親身邊。

轉身閉門。

雁丘問“如何?”

原來她將這兩人帶到邱府之後,桑梓便去處理隔壁木宅中的事情了。

“那木瓦勒已被我捆起來扔進了柴房,說來也奇怪,這碩大的院子,竟然一個侍從都沒有,明明白日裏還見過幾個侍從,怎麽得到晚上竟然一個管燈火的都沒有?”

雁丘冷笑一聲“這種畜生怕自己做的事情敗露出去,不敢讓人發現罷了,你看她身上的那些傷,想來沒個七八年不會傷成這樣的,沒想到這畜生不緊打女人,連孩子也打,真想一刀結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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